第二章
阮香琳已经在翠微园内院等了一个时辰。自从贾师宪的地位转危为安,她的态度也生出微妙的变化,没有再强拉女儿回家,但她也没有放弃把女儿嫁入太尉府的大计,隔三差五便来园中劝说。说到底,一个刚在临安立足的外地客商,怎么及得上太尉府的赫赫权势?
女儿的婚姻关系到夫妻俩后半生是坐享荣华富贵,还是继续在江湖中担惊受怕,由不得阮香琳不上心。虽然明知道女儿是在躲自己,她也耐着性子,在旁边一间装满药材的房间慢慢喝着茶。
帘外环佩轻响,一个盛妆妇人掀帘进来,见到阮香琳在坐,双方都是一愕。
接着阮香琳站起身,守礼恭谨地向来人福了一福,“民妇见过梁夫人。”
黄氏露出一丝不屑的眼神,似笑非笑地说道:“原来是李家镖局的娘子。”
威远镖局常年在城中权贵门下奔走,两人早已是见过面的,却没想到会在此地相逢。梁师成未倒台时,梁家也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大户,现在虽然不如往日,但梁师都暗中走了程宗扬的门路,保住官位,黄氏身为官眷,又有诰命在身,自然看不起阮香琳这等民妇。
阮香琳虽然是成名的侠女,但双方的身份地位上差了一大截,一边连忙让出座椅,一边赔笑道:“梁夫人请坐。”
黄氏毫不推让地坐下来,四处张望一番,然后回过头,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阮香琳。
阮香琳笑道:“多日不见,梁夫人气色比以前更好了呢。”
黄氏笑吟吟道:“妾身这点容貌,怎比得了李家镖局的娘子呢?我家孩儿前些日子还在夸你呢。”
阮香琳脚下微微一晃,脸色顿时变得惨白。
黄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鄙薄,嘲笑道:“李娘子这等标致的人材,又是习武的,难怪人见人爱呢。”
阮香琳勉强笑道:“梁夫人说笑了。”
“我家孩儿对你赞不绝口,哪里是笑话你呢?”
黄氏随意地吩咐道:“走得口渴,斟杯茶来吧。”
阮香琳被她揭破隐私,一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。听到她的吩咐,只好低着头斟了杯茶,双手奉上。
黄氏接过茶杯,笑道:“吃了你的茶,便是一家人了。李家娘子,往后多往家里走动。”
宋国的风俗,儿媳过门要给婆婆奉茶,黄氏这番话讥讽意味十足,可阮香琳一句也不敢回,只低着头,勉强道:“不敢。”
梁家失势,当日巴结黄氏的官眷这些天连个影子都没有,世态炎凉,让黄氏心里也有气。这时见阮香琳在园里出现,以为她也是来投程主子的门路。黄氏半是鄙夷,半是嫉妒,有意在她面前逞威风,把茶杯一放,呵斥道:“你一个走江湖的妇人,我让你来家里,是多大的脸面?你还给我摆什么脸色?”
阮香琳脸上时红时白,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。
黄氏冷笑道:“你莫非是见我们梁家败落了,便看不起我们梁家?想当日多少人来巴结我,哪里轮得到你?”
黄氏抓住她的把柄,当下一通奚落,说得阮香琳屈辱难言,却丝毫不敢撕破脸面。万一黄氏将当日的丑事宣扬出去,自己也不用做人了。
黄氏呵斥半晌,拿起茶水喝了,将杯子往桌上一扔。阮香琳忍下羞恼,拿起瓷壶,重新添满。
黄氏扬起脸,对她不理不睬,冷冷道:“莫非是个哑巴?”
阮香琳忍气吞声地说道:“请夫人用茶。”
黄氏翻了她一个白眼,“你什么身份?也配站着敬茶?”
阮香琳羞愤之余,心下升起一股怒气,她在江湖中原本也是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,哪里受过这般屈辱?当即就想摔了茶杯,但转念想到梁家的权势,不由得一阵气短,甚至还生出几分讨好的心思。暗道:便是受得一时委屈,能巴结上梁家,给自家相公求得一官半职也好。
阮香琳想着,双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。她跪在黄氏身前,双手奉上茶杯,低声道:“夫人,请用茶。”
黄氏得意地接过茶杯,忽然外面一声咳嗽,一个人掀帘进来。
黄氏抬眼一看,顾不得阮香琳就在旁边,连忙起身,赔笑道:“程爷,请安坐。”
阮香琳修为原本不俗,但羞惧之下,竟没听到丝毫声息,自己向黄氏跪地奉茶的一幕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,心下又是羞怯又是惶恐,急忙起身躲到一旁。
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,黄氏连忙拉起衣袖,亲手斟了茶,赔着笑脸奉上,“程爷,请用茶。”
阮香琳惊疑不定地看着程宗扬,完全不知道他一个外地商人,怎么会让黄氏如此曲意奉承。想起方才的尴尬,阮香琳脸上一热,顿时面红过耳,哪里还敢再停留,连忙转身离开。
程宗扬只当没看见,问道:“案子结了吗?”
黄氏笑道:“托程爷的福,拙夫那点事已经在刑部结案了。”
“好事嘛,你们家这顶乌纱帽算是保住了。”
黄氏抛了个媚眼,“都是程爷捎了话,刑部主事的史侍郎才肯高抬贵手。”
“难怪有心情打扮得这么俊俏,原来是喜鹊登枝,有好事了。”
黄氏媚眼如丝地说道:“奴婢这一趟,是特意来谢程爷的。”
程宗扬拿着茶杯晃了晃,然后举了起来。黄氏早已是调教过的,不等他开口吩咐,便嫣然一笑,扬首张开红唇。
程宗扬手掌微微一倾,茶水银线般淌入黄氏口中,在她唇舌间流动着,星星点点溅在她鼻尖和粉颊上。不多时,黄氏的小嘴便被灌满,茶水从她唇间溢出,顺着她的下巴流入颈中,然后沿着胸前的曲线流入衣襟。
程宗扬一手拉住她的衣领,往下一扯,黄氏的华裳被扯到腰间,两只高耸的雪乳立刻跳了出来,露出上身白生生的肌肤。竟然连贴身小衣都没有穿,剥去外衣,里面便赤条条一丝不挂。
黄氏眉眼含笑,一边扬首用唇舌接住主人倒下的茶水,一边双手抚住雪乳,用淌下的茶水洗着乳肉,又捻住乳头,妖媚地用玉指揉洗着乳尖。
一杯茶倒完,程宗扬把茶杯扔到桌上,望着眼前媚艳的妇人。对于黄氏,他有一分怜悯,三分肉欲,倒有六分鄙夷。怜悯是梁家出事,却让一个妇人抛头露面,四处寻找门路,甚至献身投靠。鄙夷是看不上这妇人的势利与淫浪,对着身份不及她的阮香琳和魏家娘子百般羞辱,转眼又对自己百般讨好。
别的妇人做下那日的丑事,哪里还有脸面登门?黄氏却只忍了三天,便又来到园中。反正丑事已经做下,不若图个快活。她姿色原本不差,如今抛去体面,在床上比娼妓更淫浪几分,倒让程宗扬尝了个新鲜。
黄氏咽下口中的茶水,一边用指尖抹去唇瓣上的水迹,一边骚浪地看着他。
不用主人吩咐,黄氏又倒了一杯茶,双手举起,奉给主人,然后像匹大白马一样趴在地上,褪下长裙,把一只白光光的大屁股翘到主人面前。媚声道:“奴婢嘴巴、舌头、奶子都洗过了。下面两只肉洞,请主子赐茶。”
茶水倾下,那妇人一手扳着雪臀,一手伸进臀沟,藉着温热的茶水,玉指在肉缝间揉弄着,将本来就干干净净的屁眼儿和玉户洗得愈发水灵。
六朝没有保温瓶,富贵人家一般用的夹层瓷壶,因为没有抽尽空气,保温效果一般,这会儿浇在身上,只是微烫。黄氏一边洗,一边娇笑道:“奴婢洗过的几处,都是主子要用的。不知主子这次是从下往上用,还是从上往下用?”
黄氏一边洗着身子,一边说着淫词浪语,只待主人情动,便在主人身下婉转承欢,来讨好主人。谁知第二杯茶堪堪倒完,忽然“哗啦”一声,旁边的窗户猛然打开。
黄氏扬起脸,只见阮香琳正站在窗外,虽然满面通红,眼睛却闪亮如星。
黄氏已经剥得一丝不挂,程宗扬倒还是衣冠楚楚,他一手推着窗子,笑道:“阮女侠原来还没走啊。”
程宗扬虽然在房里狎戏这妇人,心神却全放在门外。他现在是五级坐照境的修为,比阮香琳还高出一筹,只凭耳力就听出阮香琳离开后并没有走远,自己甚至能从她呼吸的节奏,听出她的惊疑和那种舒了口气般的放松。
阮香琳此时已经完全镇静下来,她含笑看了黄氏一眼,“梁夫人放心,今日之事,民妇只当没有看到。”
黄氏先是花容失色,接着又露出媚意,她身子一扭,抱住程宗扬的小腿,把半边胴体贴在他身上,娇声道:“便是看到又如何?若有人敢乱嚼舌头,程爷动动手指,就让你们那家小镖局一块瓦片都剩不下来。”
阮香琳玉容微变,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。
黄氏啐了一口,“下三滥的娼妇!”
程宗扬本来想给阮香琳解围,露出黄氏的把柄,免得这荡妇在她面前盛气凌人,谁知黄氏只吃了一惊,却半点不怕,这般泼辣的淫妇难怪能支撑家业。
黄氏出了口气,然后笑道:“程爷放心,这娼妇有把柄在奴婢手里,谅她也不敢乱说。”
程宗扬把衣裙扔到她身上,没好气地说:“起来吧。人都走了,你还趴着干鸟啊!”
黄氏却不肯起身,用双乳在他腿上蹭着,媚声道:“程爷……”
程宗扬在她身上试过才发现,殇侯仿制的药片与麻古和摇头丸有八分相似,服用之后身体失去控制力,不由自主地摇头、抖动,同时具有强烈度和长效能的致幻、催情效果,至于心理成瘾,看黄氏的反应就知道效果不凡。区别在于,殇侯的药物在生理上不会出现毒品通常的戒断反应,没有停用后出现的身体不适。
至于长期使用会不会对身体产生负面影响,那只有天知道了。
对于主动送上门的黄氏,程宗扬只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尝个新鲜,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。说到底,黄氏图的是自己的钱财权势,自己用的是她的丰乳肥臀,双方各取所需,公平交易,谁也不对谁多一分责任。……
一张小心褶起的素纸上,细细写满字迹:西门庆,年二十九,清河县人氏,现居临安府荷花桥南。身长六尺一寸,面白无须。通文字,诗赋尤佳。经吏部核查,家世清白,并无作奸犯科诸事,依律授提点刑狱司副提刑,从六品。后面小字注明:纳捐得官,未实授。
“这是从吏部抄录的档案。”
林清浦道:“后面是皇城司从各处搜罗来的消息,内容虚实难辨。”
程宗扬接着往下看。皇城司的情报来源复杂,有说西门庆为人乐善好施,是乡中有名的善人。有说西门庆性喜渔色,专在乡间欺男霸女。有说他家中累世开办生药铺,家业殷实。有说他在县外的产业尚有当铺、车船行,富甲一方。其中有一条提到,两年前西门庆便拜入户部蔡元长门下,认蔡元长当了干爹。他之所以能买到提刑司的官职,正是有蔡侍郎的帮忙。
程宗扬把情报递给刚刚赶回来的秦桧,“瞧瞧,西门大官人这份履历比我那份捏造得可强多了。从藉贯、学识到家世,多全啊。连官职都比我高半级。”
秦桧一边看一边说道:“既然是两年前,那么西门庆早已拜在蔡侍郎门下,并非窥破公子的手段,才临时应变。”
“我怕的就是这个。”
程宗扬道:“天知道剑玉姬在暗处究竟布了多少局。她现在要是动手,就凭我们手头的实力,恐怕防不胜防。”
程宗扬真正担心的是高俅。陆谦在太尉府潜藏多年,显然黑魔海已经对这位当朝太尉生疑。阮香凝失去记忆之前,曾经对高衙内使用瞑寂术,问出高俅父子与岳鹏举的关系。剑玉姬出手抹去阮香凝的记忆,把她当礼物送给自己,一大半倒像是在示威,警告自己黑魔海已经拿到了这桩天大的秘密。
高俅的身份敏感到自己连对秦桧都不敢说,一旦他与岳帅的瓜葛暴露出来,自己在宋国最大的依仗立刻就烟销云散。剑玉姬握着这个杀手镧,却一直没有使用,肯定不会是好心替自己保密,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等待利益最大化的时机。
还有蔡元长,这个甚至比高俅更要命,如果蔡奸臣是剑玉姬的棋子,自己就等于主动把经济命脉交到黑魔海手中。
秦桧思索片刻,“蔡元长若是巫宗的布局,剑玉姬定不会轻易亮出来让公子见到。实则虚之,虚则实之,西门庆今日公然露面,反而证明蔡元长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。”
“那西门庆为什么要亮出他与蔡元长干父子的关系?”
林清浦道:“剑玉姬这一着,多半是隔山震虎,好让公子疑神疑鬼,自乱阵脚。”
秦桧抚掌道:“正是如此!”
程宗扬想了半晌,“你们说的没错,是我关心则乱。蔡元长如果是剑玉姬安排的棋子,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会儿就把底牌亮给我看。这贱人是吓我呢!”
判定蔡元长与黑魔海无关,程宗扬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一半。
“剑玉姬和西门庆贼心不死,还想拉我谈生意。我把时间放到四月十二,到时易彪和我直属营的三十号人马已经能赶来临安。兄弟们,咱们商量商量,这一趟怎么让他们有来无回!”
秦桧摩挲着手指,缓缓道:“剑玉姬与西门狗贼是巫宗高层,即便家主手下豪杰尽出,要将他们一网打尽,也属不易。以属下之见,不若分而攻之。诱剑玉姬而攻西门,或诱西门而攻剑玉姬。”
秦桧的提案很现实,把剑玉姬和西门庆一并杀死固然美妙,但对程宗扬目前的实力来说,这个任务过于困难。
程宗扬目露杀气,沉声道:“你上次说,西门狗贼不是黑魔海的人--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此事说来话长。公子知道黑魔海分毒巫二宗,毒宗宗主是鸩羽殇侯,巫宗之主则是秘御天王。”
秦桧道:“当日武穆王扫灭巫宗,传言秘御天王死在岳鹏举手下。但事后君侯接到书信,方知教内高手死伤殆尽,唯秘御天王尚在,只是身负重伤,需觅地潜修。”
程宗扬皱眉道:“我听说从岳帅手下逃生的不到五人,现在知道的就有秘御天王、幽长老和剑玉姬。另外两个是谁?”
“据秦某所知,剑玉姬并非巫宗幸存者。”
“怎么可能?”
程宗扬道:“你的意思是剑玉姬是这十几年间,巫宗新培养出来的?”
“巫宗与我毒宗向来不睦,此间情由,属下也难知其详。”
剑玉姬从没出过手,很难判断她的实力如何,但程宗扬推测,她的修为不在谢艺之下。如果黑魔海十五六年时间就能培养出这样一个高手,那也太可怕了。
剑玉姬身上的谜太多,一时也无法看透。程宗扬道:“接着说西门那狗贼,他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?为什么会太一经?”
“黑魔海分为毒巫二宗,但外界绝少有人知晓,二宗之外,尚有四宾。南北二宫,东方、西门。这四大世家与黑魔海休戚与共,南宫、北宫两家亲近毒宗,东方、西门则是巫宗至亲。四家累世都有子弟加入黑魔海,同时黑魔海也多有门下与四家通婚。西门庆不是黑魔海门下,正因为他是西门世家此代家主。”
“干!这狗贼居然是家主!”
程宗扬道:“西门家有多少人?”
秦桧竖起一根手指,“仅此一人。他若加入巫宗,西门世家便绝嗣了。因此巫宗视西门庆如己出,待之却以宾礼。”
程宗扬原以为西门庆来头这么大,背后实力不凡,听到整个西门世家就他一个人,不禁失笑,“西门家人丁也太少了吧?”
秦桧摇了摇头,“西门世家论人丁原是四家第一,但当年一战,被岳鹏举屠灭无遗。西门庆生母人乃巫宗高层,嫁入西门家为主妇,艳绝一方,后来死在岳鹏举手中,尸骸无存。”
说着他压低声音,“据说是被先奸后杀。”
程宗扬表情垮了下来,难怪西门庆与星月湖大营仇深似海。岳鸟人干的这些混帐事,活该他被雷劈。
林清浦道:“如此说来,西门庆虽非巫宗门下,但在教内地位极高,异日羽翼丰满,必成大患。剑玉姬则是外堂总执事,如能除去她,巫宗如断手足。以公子之见,当选何人?”
程宗扬摸着下巴道:“你们觉得咱们如果对付剑玉姬,有几成把握?”
林清浦把目光投向秦桧。
秦桧道:“两成。”
“西门庆呢?”
秦桧谨慎地说道:“五成。”
“那好!”
程宗扬断然道:“咱们这一趟,先干掉西门狗贼!”
……
高俅摩挲着那根长近三米的猛玛牙,矜持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贪婪,演技炉火纯青。
“好像牙!好,好!”
高俅满意地说道:“来人,将程员外送来的礼物好生收起来。”
太尉府的家人见惯了高太尉索贿纳贿的勾当,半点也未生疑,当下三名家仆小心翼翼地抬起猛玛牙,送进库房。
高俅笑道:“程员外,请到舍下喝杯茶。”
程宗扬满脸堆欢地跟着高俅进了内院。掩上门,高俅便卸下伪装,低声道:“什么事?”
“我想向太尉借件东西。”
“哪件?”
“屠龙刀。”
高俅眉头微皱,“出了什么事?”
“我要杀个人,但手上没有合适的兵刃。”
程宗扬笑道:“放心,我只借用一天,用完就还你。”
屠龙刀的存在属于绝密,当日高衙内在陆谦的怂恿下作局陷害林冲,高俅不惜动用手下的禁军,也要将所有接触过屠龙刀的人一律灭口,可见高俅对此刀的重视。但程宗扬要对付西门庆,总不能拿几百个铜铢一把的钢刀和他的天魔伞对拼吧?
“此刀关系甚大。但对付黑魔海……”
高俅沉吟许久,难以决断。
程宗扬道:“陆谦在府中多年,屠龙刀又在他眼前出现过,太尉与岳帅的关系,只怕黑魔海早已有所察觉。”
高俅忽然道:“你那天用的兵刃呢?拿来我看看。”
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那只剑柄,“实话实说,那天我纯粹是碰巧了。这东西在我手里也有日子了,一直不知道怎么用。”
高俅接过剑柄审视片刻,“这柄兵刃被人封印过。”
剑柄上的符印早已破碎,但以高俅的眼光,一眼便看出上面残存的气息。
“看刀柄的制式,应该是东瀛传来的。”
程宗扬讶道:“没想到太尉蹴鞠以外,对兵器也这么熟悉。”
高俅哼了一声,“老夫在军中数十年,你以为只靠陛下的圣眷就能坐到这位子上么?”
当日高俅在白虎节堂突然发难,显露的修为至少在五级上下,虽然称不上超凡脱俗,但比起禁军那些名将也不逊色多少,能成为军方大佬,可不是只凭了踢的一脚好球就能坐稳的。
高俅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“这剑柄是从哪里得来的?”
“一个东瀛忍者手中。”
“此剑绝非忍者所有。”
高俅摩挲着刀柄的花纹,半晌长吸了一口气,“如果老夫没有看错,这是一柄无锋之兵!”
“无锋之兵?”
高俅没有答话,他握住刀柄,手中一震,空荡荡的刀柄蓦然射出一道电光,在高俅手中,刀柄上的电光闪烁的幅度更大,时间也明显更长。片刻后,电光散去,柄上凝出一道三尺长的刀身,形状与当日在程宗扬手上相似,颜色却是深青色。
高俅从架上摘下一把短刀,举刀一斩,那柄短刀应声而断。他竖起锋刃,端详片刻,然后从床头的暗格内取出屠龙刀。
两刀相交,这一次雷射战刀深青色的刀锋上被砍出一个缺口。高俅挥刀连斩几次,雷射战刀的刀身终于断开。断裂的刀身还未落地,整条刀锋都消失不见,只留下一个刀柄。
高俅气息微显散乱,他把刀柄递给程宗扬,“把真气全部注入其中。”
程宗扬这些天试过几次,已经驾轻就熟,当即屏息凝神,双臂猛地一展,将真气注入刀柄。
一道白光电射而出,在柄上吞吐跃动。高俅挥起屠龙刀,带着一股狂飙疾斩而下。程宗扬双臂剧震,犹如实体的电光传来一股凌厉无匹的寒意,冰丝般侵入经脉。
高俅收刀而立,屠龙刀上一个细小的缺口正迅速合拢。
程宗扬手中的刀柄电光收敛,凝成一道黑白相间的刀身。
高俅脚尖一挑,刚才被斩断的短刀飞射而起。程宗扬挥刀劈去,那柄短刀应声磕飞,却没有像方才一样一劈为二。
高俅长笑道:“原来如此!”
说着他怀中的屠龙刀闪电般挥出,斩断了程宗扬手中黑白相间的刀身。
高俅“锵”地收起屠龙刀,“悟到了么?”
程宗扬被他最后一刀劈得浑身气血翻腾,呼了口气道:“我明白了。它的刀身就是真气凝成。修为越高,刀刃就越锋利。而且在注入真气的时候,刀身会保持呈现电光的状态,连屠龙刀也不是对手。”
“却让你捡了个便宜。”
高俅道:“一般习武之人随着修为提升。往往要换用合手的兵刃。若兵刃不相称,十成修为最多能施展出六七成,若是兵刃趁手,十成修为能施展出十二三成。因此有些武者一生大半时间都在寻找神兵利器。而你这柄刀能随着修为不同千变万化,遇强则强,若你有岳帅的修为,此刀的威力不在屠龙刀之下。一刀在手,终生受用,实在是难得的机缘。”
程宗扬叫道:“说得好听!这把刀现在离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,我拿着和黑魔海的妖人去斗,要不了七八十来下就和赤手空拳一个样,我要听你瞎扯,不是去找死吗?”
高俅哈哈大笑,抬手把屠龙刀抛过来,“你且拿去。待斩了黑魔海的妖人再还给老夫!”
秦伴当在角门外等候,见程宗扬出来,立刻催车上前,接上家主。
“如何?”
程宗扬拍了拍包裹,“一支象牙,借来观赏几天。”
秦桧笑道:“不意高太尉手中有这般神兵利器,今次西湖之约,胜算又多了几分。”
秦奸臣八成已经有所察觉,但高俅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,程宗扬只打了个哈哈,略过不提。
秦桧道:“离西湖之约虽然尚有数日,但以属下之见,还应及早准备。”
“这个局你来安排。”
程宗扬道:“后天晚上我有件大事要办,先不要打扰我。”
秦桧凛然道:“是。”
第三章
“掩饰气味吗?”
李师师眼波流转,想了想道:“倒是有一味药可以掩饰身上的气味,但时间不会太久。”
“有多久?”
“不沾水的话,五个时辰。”
程宗扬笑道:“够用了。”
李师师起身在架上拣取药材,一样一样放在用来分检药物的麋鹿皮上。阮家姊妹和李师师都属于小巧玲珑的女子,身材虽然不高,但凸凹有致,有着诱人的曲线。
她踮起脚尖,从架上取下药物,放在黄铜精制的小秤上称量,然后倒在硝制好的麋鹿皮上,动作如行云流水。虽然只是取药、称量、分药的简单动作,但一举一动都充满女性的韵致。
尤其是她踮起脚尖,伸着洁白的小手,从竹架高处取下药物,动作就像舞蹈一样轻盈婉约。那具纤柔的胴体舒展着,从少女纤软的手掌到柔润的香肩,细致的柳腰,圆翘的美臀,一直到笔直的玉腿,每一处的曲线都优美动人,宛如一件完美无瑕的玉饰。
“我来帮你。”
程宗扬伸手帮她取下药物,“是这个吗?”
李师师扬首道:“错了,是旁边的。”
“这个?”
“右边的--”李师师忽然停住,接着玉脸飞起一片红霞。
家主站在她身后,这会儿伸手拿药,身体有意无意地向前倾斜,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她身上。隔着薄薄的春衫,能清楚感觉到他胸腹强健的肌肉和身体火热的温度。充满男性气息的身体半是挑逗半是无意地压在身后,让李师师身体被迫贴在药架上,她一手拿着小秤,一手扶着竹架。被家主碰触到的肌肤像触电般不由自主地颤抖着。
程宗扬嗅着她发际处子的幽香,心里仿佛有一头大灰狼正在欢欣雀跃。小丫头,你既然跟我混,我就是吞了你,也是白吞……
忽然程宗扬身体一僵,接着从竹架上取下药材,“是这个了!”
程宗扬一把塞给李师师,然后转身离开药房。……
“什么事!”
接到召唤的程宗扬进门便问。
林清浦道:“王家出事了。”
“王禹玉?他不是已经去筠州了吗?”
“刚出的事。”
林清浦道:“本来是一桩通奸案,朝中两位官员与朝中另一位官员的妻子有染,要说只是一桩风流案,偏偏这两位官员是父子,被人抨击为行如禽兽,引得陛下大怒,结果审讯时又牵涉到王禹玉的次子,据说也与其妻有染。”
“干!宋国这朝廷可真够乱的……”
程宗扬道:“这事丢脸是丢定了,但也算不上什么要命的大事。用得着这么急匆匆地叫我吗?”
林清浦缓缓道:“有人检举王禹玉在先主大渐时,不请建储,与人密谋策立新君。方才宫中已经下旨,收王禹玉及其四子下狱。”
程宗扬愣了半晌,然后长呼一口气,“贾师宪可真够狠的!这是要斩草除根啊。会之知道了吗?”
“刚知道,已经去了王家。”
程宗扬拍案叹道:“咱们真是小看了贾太师,那老家伙打仗不行,争权夺势真是一等一的高手!一翻手就把梁师成和王禹玉拍得死死的。狠!真狠!”
林清浦微笑道:“此事对秦兄而言,倒非坏事。”
程宗扬一愕,然后恍然,“倒也是。”
本来秦桧作为自己的伴当,无论如何也娶不到宰相的孙女,这下王家彻底败落,哪里还能挑三拣四?秦桧若是提亲,正陷入谋逆案恐慌中的王家反而要承他的情。
程宗扬笑道:“没想到老贾给会之办了件好事。也算是回报老秦当日的一番辛苦吧。”
由江州之战引起的宋国朝局一番恶斗,到此终于尘埃落定,梁师成、王禹玉相继失势,贾师宪作为唯一的赢家,继续独揽大权。高俅作为军方的首脑,依旧风雨不动。而朝中腾出的位子,则给了一批年轻官员崭露头角的机会。
新设的宝钞局数月间接连发行三批纸币,从头到尾顺顺利利没出半点岔子,为宋国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。如今的程氏钱庄俨然成为宋国最要紧也最便捷的钱袋子,不过程宗扬这位宝钞局主事,在大多数人眼中仍然声名不彰,即使朝廷官员,也只知道是贾太师一手创立纸币,由户部发行使用。
程宗扬并没有在宋国扬名立万的念头,能够亲手掌控宋国实质上的央行,对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。树大招风,万一泄漏出钱庄承兑纸币大赚特赚的底细,免不了有人觊觎其中的巨额利润。打架自己有星月湖撑腰,用不着怕谁,但政局中的勾心斗角,程宗扬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,比朝中那些鬣狗、秃鹫的修行还差得远,万一有高人下手,自己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
因此程宗扬除了拉拢蔡元长、韩节夫、史同叔这些新晋的官员,培植童贯、孙天羽这些暗线,对朝廷的权力斗争则是采取旁观态度。对他而言,有些事比当这个官更重要,比如--梦娘的身份。……
四月初七深夜,已经拆成废墟的武穆王府一片寂静,随着无偿供应砖石的告示贴出,整个王府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掘地三尺,所有好歹能值点钱的物品全部被搬走,只剩下一些连砌墙都用不上的碎砖瓦。
月色偏西,空无一人的废砖瓦堆上忽然微微一动,一个辨不清形状的影子一闪而逝,接着又恢复了宁静。
程宗扬伏在街旁的排水沟里等了片刻,然后飞身跃起,抬手在明庆寺高大的墙头上一按,跃入寺内,接着闪身掠入寺内的桂花丛中。
两名佩刀侍卫并肩从千佛廊走来,提着灯笼一处一处查看可能藏人的所在。
寺中的僧侣早已被赶到他处居住,这会儿整个明庆寺中都是皇城司和大内的人。明天一早宫中的太皇太后、太后和各宫太妃要到寺内礼佛祈福,贵人云集,谁也不敢掉以轻心。
程宗扬早通过孙天羽这条眼线把明庆寺的防卫布置摸了个底儿掉,等两名佩刀侍卫过去,立即脚下一弹,悄无声息地掠过千佛廊。
宫中的贵人订在大雄宝殿举行龙华盛会,到时肯定戒备森严,自己要敢躲在佛像后面,恐怕不小心放个屁都有好几十高手听着,想查出梦娘与宫中的关系,根本就是做梦。
按照自己便宜侄儿送来的情报,宫里的贵人卯时六刻到达明庆寺,会在寺内稍事休息。地点是寺内的观音殿、往生殿等处。这几处殿堂,自己前些天藉着拜佛的名义逐一去过,最好的藏身位置莫过于太皇太后所在的观音殿--到达寺内之后,所有的妃嫔都要向太皇太后问安,用不着自己再挨个找过去。
程宗扬轻风般转过廊角,忽然灯光一亮,几名小黄门搬着桌椅从厢房出来,与他走了个面对面。
程宗扬几乎惊出一身冷汗,他往地上一伏,狸猫般蹿过廊角,掠到殿后。
几名小黄门都叫了起来,“有鬼!”
“蠢猪!寺里哪儿有鬼?是只花猫!”
“不是猫,我看得清楚,是条大黄狗。”
“是个耗子精!”
“是鸟!灰乌鸦!”
正吵闹间,一个公鸭般的嗓子道:“吵什么呢?”
几名小黄门连忙跪下来,“回公公,刚才有东西从这儿过去,不知道是猫还是狗。”
封德明眼锋一扫,“是何模样?”
几名小黄门各自比划,有的说猫那么大,有的说狗那么大,有的说才耗子那么大,颜色也五花八门,有说灰的,有说白的,有说黄的,有说黑的。
封德明原本生疑,寺内早已清查过数遍,哪里有猫狗出现,但七八个小黄门一番说辞没一个相同,却让他禁不住一乐。若是真有异状,至少有两三个目击者说辞相近,这会儿连大小颜色几个小太监都莫衷一是,只能是看花了眼。
“你们是染了心障,都去佛前磕几个头,虔敬些。”
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:“是,公公。”
封德明从廊中负手走过,忽然停下脚步,双目如电般从廊顶扫过。片刻后他摇了摇头,缓步离开。
程宗扬伏在千佛廊的阴影里,心里呯呯直跳。如果自己穿了六朝梁上君子惯用的夜行衣,这会儿早被老太监揪出来,被成群的大内高手往死里打。
幸好自己紧赶慢赶,做成这件夜用迷彩服。整件衣服全是用不规则的色彩图案拼成,色调以灰色、褐色和黑色为主,加上墨绿、深棕和白色。一眼望去,就像斑驳的墙面或者砖石,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,那些小黄门顶多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印象,即使眼力出众的高手,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人体的轮廓。
能做出这件夜用迷彩服,还多亏了林娘子。阮香凝在林家这些年,整日扮做贤妻良偶,虽然只是装装样子,却学了一手好女红。反正她在房中也无事可做,程宗扬便画出迷彩服的大致图样,让她自己去做。这会儿牛刀小试,效果果然不凡。……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窗外的夜色渐渐变淡,接着映出一缕晨曦。忽然两声清脆的净鞭声划破黎明,脚步声变得嘈杂起来。
程宗扬伏在房顶的藻井内,屏住呼吸,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,静静等待着。
几乎是顷刻之间,无数人马便涌入明庆寺,十六名内侍进入殿内,先张开锦幛,放好乘用的坐榻、脚凳、蒲团等物,然后垂手退开。接着十六名宫女捧着香炉、金盆、铜镜、锦匣……等物进来,诸色人等川流不息,不多时就将佛堂装饰得如同宫禁一般。
卯时六刻,一乘龙舆在殿外停下,封德明抢先一步,屈膝伏在龙舆前,接着一个盛装的贵妇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,缓缓走下乘舆。
程宗扬眯着眼看去,只见那贵妇年近六旬,面如满月,举止雍容,她穿着深青色的华服,衣边绣着五彩翟纹,领口和袖口镶着鲜红的云龙纹饰,腰间系着白玉双佩和玉绶环,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凤冠,虽然没有太多的珠光宝气,却有着说不尽的富丽堂皇。
那贵妇在殿门处停下,看了一眼,回头微笑道:“小德子,差事办得好。”
封德明利落地行了一礼,然后道:“为主子效命,是奴才的本份。”
那贵妇对随行的一名大貂璫道:“这里有小德子在尽够了,小郭子,你行了这一路,也去歇歇吧。”
大貂璫郭槐躬身道:“宫外比不得大内,今儿个人多,奴才便和封公公一同伺候太后。”
“也罢了。”
太皇太后在佛堂内走了一圈,颔首道:“用了庙里的房舍,老身只怕怠慢了菩萨。你们知道用锦幛隔开,处置甚好。”
封德明道:“都是主子提点,奴才只是用心做事。”
太后在锦榻上坐下,封德明屈膝跪下,轻轻给太后捶着腿。这边宫女奉上香茗,太后浅浅饮了一口,然后道:“官家呢?”
郭槐道:“陛下原本也是要来的,只是朝中有事,分不开身。”
太后叹了口气,“龙华盛会原不关他的事。沙门礼拜王者,官家若来,反而不好。”
几名宫女捧来金盆,服侍着太后净了面,然后用了些茶果。郭槐道:“太后和各宫的太妃,都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。”
太后微微点头,“进来吧。”
不多时,一个华服贵妇由宫女们簇拥着进来,向太皇太后施礼道:“娘娘一路安好?”
“还好。起来吧。”
太皇太后吩咐道:“给太后看座。”
程宗扬伏在藻井的灯架后,仔细朝那位太后看去。那位太后四十来岁年纪,比梦娘大了不只十岁,她面容白皙,眉毛弯弯的,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,此时顺从地坐在太皇太后身旁,虽然同样身着盛装,看起来却比旁边的太皇太后柔弱了许多。
宫中的贵妇一个接一个进来,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问好。一下子进来这么多盛装妇人,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,几乎分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。
好不容易请安完毕,太后也起身告退,观音殿内终于安静下来。程宗扬心里却愈发的糊涂起来。
谢艺曾经说过,岳鸟人与宋国太后有一腿,斯明信和卢景为此还闯进宋宫,逼问岳帅遗女的下落,但太后只是哭泣,只字没有吐露。那位太后如今年纪虽然大了些,但风韵犹存,年轻时必定是个出众的美人儿。她的举止也与谢艺描述得差不多,分明是个秉性的柔弱妇人,才会被岳鸟人霸占那么多年。
再看太皇太后和一众太妃的态度,这位太后十足是个真货--可她是真的,自己手里的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?难道真是宋主的奶妈?黑魔海费尽力气出手抢个保姆,那不是吃饱撑着了吗?何况以梦娘的姿色才艺,这奶妈的质量比后妃还高出一大截。
正犹疑间,只见两名大貂璫一左一右扶起太皇太后,赔笑说着话。忽然左边的郭槐抬手一爪,朝藻井袭来。隔着两丈的高度,程宗扬只觉身体猛然一沉,整个人仿佛堕入陷阱,身下的灯架悄无声息地破裂开来,向那太监爪中陷去。
程宗扬没想到这死太监说动手就动手,急忙长吸一口气,一边从肘下挥出珊瑚匕首,斩向郭槐的指爪。
触到珊瑚匕首逼人的寒气,郭槐脸色微微一变,接着手爪蓦然递出数寸,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珊瑚匕首的锋芒,抓住程宗扬的手腕。
程宗扬头脸也蒙着迷彩,他一言不发,握着匕首的手掌狠狠一拧,真气狂攻向那名大貂璫的拇指。
郭槐的拇指传来一阵微妙的变化,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化去,手指仍牢牢扣在他手腕上。
程宗扬暗叫不妙,早听过传说,皇宫大内这种鬼地方,往往潜藏着高人,没想到真就让自己碰上一个,眼前这死太监的实力,只怕不在谢艺之下。
掩藏身份还是保住性命?这样的选择题根本不必犹豫,程宗扬一提真气,丹田气轮疾转,九阳神功全力发动。
就在这时,一只手掌鬼魅般出现在他腹下,一掌破掉了他的气海,九阳神功还未凝聚,就被封德明这一掌扼杀。
两名大貂璫一起出手,恐怕斯明信和卢景在这儿都得避其锋芒。程宗扬这个新晋的高手完全不是对手,压箱底的招术还没来得及施展,就干净利落地被两人联手制住。
从郭槐出手,到气海受制,双方交手只如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。封德明破去他的气海,接着屈膝向太皇太后跪奏道:“奴才罪该万死!”
头顶突然掉下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活人,周围的宫女都花容失色,太皇太后镇定地抚了抚鬓角,“哪里来的蝥贼?穿得倒是花花绿绿的。”
郭槐出手如风,接连点了程宗扬数处大穴,一边扯着公鸭嗓子道:“交给皇城司,要不了两个时辰便审了出来。”
封德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,两人虽然没少争权夺利,但关键时候,郭槐给的这个人情可不小。寺中出现刺客,他这个刚任命的皇城司使脱不了关系,眼下郭槐提议把这刺客交给皇城司,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。
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这贼子倒有几分修为,难怪敢来行刺。小德子,你要小心了。”
“大貂璫说的是。”
封德明道:“先废去他的武功再作计较。”
程宗扬却没听到两人的话语,太皇太后刚抬手去扶发鬓,他眼睛就像被定住一样,直勾勾看着太皇太后的手腕。
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已过六旬,不过保养得当,皮肤依然白皙,她扬手扶鬓的刹那,露出手腕上一件饰物,不是玉镯、金钏,而是一条银白色的金属链。链上嵌着一个小小的圆盘,上面蒙着一块透明的固体,以程宗扬如今的眼力,隔着丈许的距离,也能清楚看到圆盘里面一个皇冠状的标志。
就在封德明准备出手废去他修为的刹那,程宗扬惊醒过来,接着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大叫,“干!劳力士!”
郭槐与封德明恍若未闻,两人一个制住他的穴道,一个抬掌抓住他颈后,迅速积蓄掌力,准备震碎他的经脉,废去他的丹田。
太皇太后脸色剧变,厉声道:“住手!放开他!”
两名大貂璫毫不犹豫地同时停手放开程宗扬,然后垂手退开。
太皇太后一双凤目紧盯着那个惊愕的年轻人,忽然殿外有人长声道:“辰时已到!诸僧尼恭请太后礼拜宝塔!”
太皇太后垂下衣袖,寒声道:“小郭子,小德子,你们两个把这蝥贼送进宫去,老身要亲自审问。他若掉一根寒毛,你们两个便自裁吧。”
说罢拂袖离开。
两名大貂璫对着她的背影叩首道:“奴才谨遵太皇太后慈旨。”
封德明面无表情地解开程宗扬的衣服,从里到外地仔细摸了一边,把他带的背包、匕首、甚至连腰间的带钩全部取走,逐一翻检。
被他冰冷的手掌摸到身上,程宗扬汗毛直竖,耳边仿佛能听到死太监的淫笑声,“小伙子,身体很结实嘛。”
但封德明一个字都没说,就像是死人一样,或者把程宗扬看作死人一样,从头到脚把他检查一遍。
好不容易等这孙子摸完,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,另一名大貂璫郭槐又重新检查一遍。这孙子更仔细,不仅解开他的头发,用银梳仔细梳过,甚至连他最要紧的部位都没放过。命根子接连被两个死太监摸过,程宗扬表情扭曲到极点,几乎连自宫的心都有。
两人把程宗扬的迷彩服、靴袜、背包、匕首一件件分别放好,收拾起来,然后取来一套新衣,给他穿上。为了防止他暗藏什么手段,连靴袜都换了新的。接着两人腾空了一只箱子,先铺了锦垫,才把程宗扬放进去。
随侍的宫女大半都随太皇太后前去礼佛,剩下的几个宫女目不斜视,对他们的举动无动于衷。
两名大貂璫又共同检查了一遍,确定没有疏漏,郭槐抬指在他颈下一拂,程宗扬眼前一黑,随即陷入梦乡。
程宗扬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,当他好不容易张开眼睛,眼前黑漆漆看不到一丝光线,就像置身在一个山洞里般。他愣了一下,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箱子里,在明庆寺的浴佛节上那番经历像从水底升起般,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。
当初听说斯明信与卢景闯入大内就像回家一样轻松,程宗扬下意识中就没把宋国宫禁的实力放在眼里,所以才敢孤身藏在观音殿内。但幻驹和云骖能轻松做到的事,不代表自己也能做到。轻视宋宫高手的结果,就是自己被两个死太监上下其手一番。如果自己能活着出去,这事儿绝对要烂在肚子里,打死也不能往外说。
程宗扬回想了一遍死太监的出手,论起招术也不是十分出奇,自己连像样的招术都没施出就被制住,完全是猝不及防以及实力的差距。否则自己和秦翰都能拼几下,难道还顶不住这两个太监三招两式?话说回来,宋国这地方实在邪门,同样是朝中重臣,深宫大内,晋国王谢家的权臣怎么看都算得上朝廷栋梁,至于宫里的太监却差得远,被个古冥隐一手遮天。宋国正好反过来,权臣一个比一个奸,太监一个比一个猛。如果出手的是秦翰,自己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和小狐狸成了难兄难弟,找到赤阳圣果自己得先吃一个补补……
这难道是人才守恒定律?朝廷的文臣武将靠不上,只有靠公公了?
正胡思乱想间,忽然“格”的一声轻响,箱盖打开。接着一双手将自己扶了出来。
封德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,他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,确定程宗扬身上再没有任何威胁,这才架起他的手臂,把他带进内殿。
眼前是一座宽广的宫殿,两尊高大的铜炉正袅袅吐出异香,深黑色的地砖像被油浸过一样光亮,映出殿外昏黄的阳光。
殿内张挂着重重轻纱,几名戴冠的宫女无声地殿中穿梭,一层层的帷幕让人有种错觉,似乎这宫殿深得没有尽头。
终于穿过一道水晶帘,眼前出现一座精阁。封德明手掌一按,程宗扬双膝一软,身不由己地跪下来。
片刻后,那名出手把自己抓下来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贵妇进来。
已经卸去凤冠的太皇太后坐在榻上,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遍,然后吩咐道:“你们出去吧。”
两名大貂璫不言声地退开,阁中只留下太皇太后和程宗扬两人。
太皇太后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盏,过了会儿道:“你是哪里人?”
两名死太监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,自己能说能动,就是丹田中半点真气也施不出来。那两名死太监虽然退开,却就站在阁外,自己要想仗着是个壮男对太皇太后出手,保证刚有动作就被两个死太监暴扁。
形式比人强,程宗扬露纯良的笑容,“回娘娘,小的是盘江人氏。”
“盘江?很远吗?”
程宗扬老老实实答道:“是很远。”
“你姓什么?叫什么?”
“姓程,程宗扬。”
“是做什么的?”
“小的是做生意的。”
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道:“你认得这个吗?”
说着她从腕上解下那块手表,垂到程宗扬面前。
那块劳力士是女式腕表,虽然已经有些年头,银白色的金属表带依然闪闪发光。表盘呈深蓝色,周围嵌着一圈精致的水钻,表盘上的刻字是水晶状的罗马数字,最上方嵌着一只金灿灿的皇冠标志,配着晶莹透明的玻璃表盖,看上去精美绝伦--程宗扬一眼便认出,这是一块地摊上卖的假货,几百块钱能买好几个!
程宗扬咽了口吐沫,“这是一块手表。”
“你见过吗?”
程宗扬小心道:“以前见过……”
“在哪里见过?”
程宗扬硬着头皮道:“我以前也有一只,后来找不到了。”
“你说它叫劳什么?”
“……劳力士。”
贵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,她把手表戴回腕上,浅浅饮了口茶,突然道:“你是他儿子吗?”
程宗扬一脸愕然地望着这位太皇太后。
太皇太后掩口一笑,然后摇了摇手,“我只是随口问问,你不必答我。他说过,男人不喜欢女人问得太多。”
她原本已经美人迟暮,此时展颜一笑,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,眉眼间流露出昔日的风华。
太皇太后放下茶盏,含笑道:“你知道这表是谁送给我的吗?”
程宗扬心一横,“岳帅?”
太皇太后轻叹道:“是啊。”
她轻抚着表带,眼中露出缅怀的神情,柔声说道:“他说,这表只有一块,世间只有我一人配得上……”
程宗扬竭力忍住扭曲的表情,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神兽草泥马咆哮而过:岳鸟人!你这个不要脸的臭表贩子,一块水货把人家蒙了十好几年!
太皇太后像是沉浸在回忆中,轻声笑道:“他嘴巴总是那么甜,几句话便说得人家满心欢喜,宁愿把命都给他……那天他把这块表送给我,整整两天就在这精阁里,连门都没有出……”
她凤目微转,看着程宗扬道:“你知道了?”
程宗扬干笑道:“原来……原来岳帅和娘娘有一腿。”
太皇太后笑出声来,接着眼波一转,露出一丝娇媚,“哪里是一腿?那时他是这后宫的主人,我们都是他的姬妾。他一入宫,就到殿里临幸奴家。有时高兴了,还把贾妃她们叫来,和奴家同榻交欢。”
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,太皇太后却似乎不以为意,微笑道:“那时我还是太后,贾妃和韦妃是最受宠的妃子。当初为了立谁为后,就是用这块表计的时,我记得韦妃比贾妃快了两分钟,才被立为皇后。”
她轻叹道:“那些年是奴家最开心喜乐的日子了。谁知……花还未谢,斯人已去……转眼已经十余年了。”
程宗扬试探道:“他就没回来看看你?”
太皇太后摇了摇头,“他走时什么都没说。如今已经过去这些年,想必……已经不在这世间了。”
程宗扬心头微震,岳鸟人的下落一直是个谜,无论星月湖、黑魔海还是皇城司,关于此事都没有确切消息。作为岳鸟人曾经的枕边人,难道这位太皇太后有什么凭据?
程宗扬小心道:“真的吗?”
“他说,这块表就是他的心,秒针就是他的心跳,每日每夜在我腕上跳动,永不停歇。”
太皇太后抬起手腕,“可他离开后一个月多后,这块表就停了,再也没有走动过。”
望着太皇太后凄楚的眼神,程宗扬整张脸都黑了下来,表停了代表人死了?
那是没电了吧!
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,精阁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静中。太皇太后满目凄然,程宗扬却是脸上赔笑,心里狂啸,一肚子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个字:干!
太皇太后喝了口变凉的茶水,眼中露出一丝留恋和落寞,良久她微微一笑,“你做的什么生意?”
“我……我做印纸币的生意……”
“哦?你是宝钞局新任的那个主事?”
太皇太后恍然道:“难怪你的名字有些耳熟。前些天官家说贾家小子要印纸币,老身心下还有些疑惑。纸币的事,阿举也是说过的。老身还奇怪是谁提的主意,果然是你。”
暗藏太皇太后寝处,意图行刺--这罪名落在自己头上够剐两天的。眼下唯一的生路就是自己那位臭不要脸的岳父。看样子太皇太后和他不仅是很有几腿,而且至今还念着当日的情份。不过自己叫出“劳力士”三个字,太皇太后就立刻改变主意,到了宫中,甚至连事关宫闱体面的隐私都毫不介意地告诉自己,坦然到这一步,倒让程宗扬满心忐忑:她不会说完就杀自己灭口吧?
程宗扬满脸堆笑,高声说道:“太皇太后明察秋毫!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眼!”
太皇太后一笑,还未开口,外面便有人道:“什么明察秋毫?有什么事要瞒娘娘的?”